构式“X手”和“手X”的认知模型研究 [PDF全文]
(浙江科技学院 外国语学院,杭州 310023)

人体词“手”的隐喻认知模型和转喻认知模型,是以汉语构式“X手”和“手X”为研究对象构建的,分别遵循了Heine等“人>物>动作(过程)>空间>时间>性质”的映射等级序列和Peirsman等原型框架下的“部分代整体、整体代部分、接触和毗邻”接触度连续体。构式布局上分别从“X手”过渡到“手X”以及“X手”和“手X”对称式分布,这与认知的焦点有很大关联,充分展现了汉民族特有的认知和文化特性。

Study on cognitive models of constructions “X Shou” and “Shou X”
ZHAO Xued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Zhejia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angzhou 310023, Zhejiang, China)

The metaphorical and metonymical cognitive models of the body-part term “shou”, based on the constructions “X Shou” and “Shou X” in Chinese, are found to respectively conform to the mapping hierarchy sequence of Heine et al.: “man>object>action(process)>space>time>property”, and the contact continuity of Peirsman & Geeraerts including “part for whole, whole for part, contact and adjacency”. Meanwhile, the construction configurations manifested by the “X Shou” construction gradually transitioned to “Shou X” for the former model and the symmetrical array of “X Shou” and “Shou X” constructions for the latter, which is greatly related to cognitive focus, highlighting the cognitive and cultural properties unique to the Chinese nation.

引言

人体词“手”本义是指代人体最重要的触觉工具,位于人类胳膊的末端和前臂的下部,由腕、手掌和五个手指头组成,作用主要是抓拿或握持。然而,在漫长的语言发展长河中,“手”的语义不断延伸和拓展,主要基于隐喻认知模型和转喻认知模型,在不同概念域间发生了结构映射或在同一概念域中突显了某些具体属性,最终构建了“手”纷繁复杂的相互独立而又相互联系的知识体系。汉语中构式“X手”和“手X”涵盖了与人体词“手”相关的绝大多数词和短语,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因此本文以它们为研究对象,分别运用隐喻和转喻的认知框架,借助翔实丰富的语料,构建其认知模型,以展现汉民族特有的认知和文化特性。

近几年来,对人体词“手”的一系列研究主要集中在英汉“手”的认知对比研究方面,揭示了隐藏在多义现象背后的心理和认知共性与特异性规律,如高明乐等[1]、张丹[2]、胡晓榕等[3]、任云层等[4]。其他研究者如黄碧蓉[5]、杜艳青[6]等对汉语“手”语义体系进行了细致解析。然而,目前尚未有借助认知模型对汉语“手”开展的专门研究,因此此类研究的理论基础仍有待充实和加强。

1 理论依据:隐喻认知模型与转喻认知模型

认知模型是指关于某一领域人们所体验和储存的所有相关认知体征的集合(是认知范畴或概念之间互动的结果),由关联的而不是孤立的认知实体构成,包括三个特征:不可穷尽、无处不在、易成网络,它的构建需要一定的理想化程度,即假设许多人对此领域都有相同的基本认识。认知模型的构建离不开隐喻与转喻。人类的语言和思维究其初就深深打下了两者的烙印,所以借助它们的认知映射,词语便不断扩展和延伸其基本义。所以,隐喻与转喻是语义构建的基本类型,两者都以经验为理据,成为多义生成的主要方式,在由一词表达的相互关联范畴组成的复杂网络建构中,隐喻和转喻起着关键作用[7]。人体词“手”就是一个典型代表,从认知角度对它进行审视可以发现隐喻和转喻认知模型内各实体之间的互动和联系,从而抽象出了人们对“手”的典型认知,构建了基于汉民族文化体验的“手”概念体系。

隐喻被认为是一种近似关系,动因是两个不同概念域之间存在一定的关联性,实现的机制是始源域向目标域发生映射。Lakoff等[8]首先提出了概念隐喻理论,认为隐喻是通过一类事物来理解和经历另一类事物,并将隐喻分为结构隐喻、本体隐喻和空间隐喻三类。结构隐喻是用结构清晰、界定分明的始源域映射到结构模糊、界定不清的目标域,从而借助某一概念来建构另一概念; 本体隐喻是将抽象的事件、情感、活动等看作具体有形的实体; 空间隐喻是将空间方位映射到非空间概念上而形成的一系列隐喻。转喻被认为是一种邻接关系,涉及同一概念域事物之间的关系,转喻的引发是两个概念处于大脑里事物类层级结构的上下位[9]。Radden等[10]认为转喻是在同一理想化认知模型(ICM)内的一个概念实体为另一个概念实体提供心理通道的认知过程,并根据转体与目标的关系,将转喻分为两大类:一是整体与其部分之间的转喻关系,有实物模型、事件模型、构造模型、标量模型、范畴-属性模型等; 二是同一个ICM中部分与部分之间互换而产生的转喻关系,有工具模型、使役模型、领属模型、产品模型、控制模型、容器模型、地点模型等。本文采用隐喻和转喻两个认知框架,以主流汉语词典作为语料来源,剖析阐释并加以细分,来尝试构建人体词“手”的认知模型。

2 “手”的隐喻认知模型

意义转移往往是由隐喻来实现的,隐喻是把为常人所知的直观的事物从源域向更加复杂和抽象的目标域映射的过程[1]。按照“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体认观点,人类最先认识自己周围立体的、有形的、具体的东西,包括人体本身及其器官。之后,当认知进入更高级阶段,人类已经熟悉的东西(包括器官)就成了人们认识、体验和描述世界其他事物,尤其是无形的、抽象的、难以定义的事物的基础[11]。借助隐喻,人体域的部分特征映射到目标域中,依据的是两个概念域在位置、形状和功能等方面的相似性,此种相似性并非纯粹是客观存在的,而是认知者的主观感知与事物客观特征的融合所产生的合成相似[12]。在隐喻的作用下,“手”的概念主要以位置、形状和功能为关联点,将“左右对称、分枝状、持握功能”等身体部位特征映射到无生命实体上,实现了从人到物的映射,然后将映射扩展到各类行为动作中,进而再映射到空间概念和时间概念,最后引申到最抽象的性质概念(图1)。这一系列复杂的映射过程与Heine等[13]提出的“人>物>动作(过程)>空间>时间>性质”映射等级序列保持了一致,符合人类认知从具体到抽象再到高度抽象的演化规律。映射过程伴随的不仅是词义的演变和引申,而且“手”的构式形式也发生变化,“X手”逐渐过渡到“手X”,这主要是由“X”的词性决定的,从名词到动词再到数词最后到形容词。

图1 人体词“手”的映射等级序列<br/>Fig.1 Mapping hierarchy sequence of “shou”

图1 人体词“手”的映射等级序列
Fig.1 Mapping hierarchy sequence of “shou”

具体而言,首先在本体隐喻的作用下,手“分枝状”的形状特征映射到无生命实体上,因此其他非生命实体被赋予了“手”的概念特征,这样的认知方式不仅直观形象而且经济高效,如形式上“X手”的“机械手、佛手、触手”等“手形物”,全部属于此类范畴。其次,最灵活和能干的手是人体本身最主要的劳动工具,“手”的这一功能特征被映射到手的各种行为和动作。一是“操作”,表达有“X手”的“动手、入手、着手、住手”等。二是“控制”,手最突显的功能特征是持握,手里持有的可以引申为控制掌握的,如“X手”的下述表达:“失手、到手、束手”等。三是“情感”。由于手是人体最重要的触觉工具,它可以在各类情境刺激下,发出各种行为动作,体现了人体本能的反应、身体的经验和复杂多变的情绪,如“爱不释手、手不释卷、手舞足蹈、手足无措、手忙脚乱”等。

在空间隐喻的作用下,人体词“手”映射到空间方位中,赋予了附近、管辖的空间概念。手与人体的空间距离是触手可及的,所以手与人体的关系是近便的,基于这种身体体验,人体附近的物体便可称为“手边、手头”的物体。最后,表“控制”的动作概念投射到空间域中,表达“管辖域”的概念,如“手心、手下”等。由于掌控的是手中所握的权力,故导致人与人之间地位的不平等和等级的差异,依权力的大小排序,凡是比自己权力小的人可以统统叫“手下”,依次排序的话就是“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14]

“手”的空间概念可以建构时间概念,如“手头”可以表示时间上的“近”,如“手头没有现货”等; “手”还可以与序数词连用表达与源头的“近”,如“一手、二手”等表顺序的词组。此外,“手”进一步被抽象,映射到两类性质概念域。一是关系的“近”,如“手足”等。二是性格品质或做事风格,如“手黑、手轻、手重、手松、手紧、手生、手软、手眼通天”等,全部属于构式“手X”。这类词均属于实体隐喻。

3 “手”的转喻认知模型

语言本质上是转喻的,因为语言交际受到相互竞争的信息最大化和经济最大化原则制约,交际者只能选择具有突显、重要的部分代替整体或整体的其他部分,或用具有完形感知的整体代替部分即运用转喻进行交际[15]。Peirsman等[16]利用原型理论从概念邻近性角度阐释概念转喻,对转喻进行了系统分类,认为邻近性关系主要发生在空间域、时间域、行为-事件-过程域和集合域等四大认知域中,在每个域引入了接触度(strength of contact)设立双轴进行分类。接触度作为转喻本体和喻体之间的邻接关系的一大指标,在四个参数——部分-整体、容纳、接触和毗邻等四种本体和喻体间的关系方面,构成了一个连续体(图2)。其中接触度在参数“部分-整体”关系中最强,然后逐渐降低,直至在参数“毗邻”关系中消失。该研究是认知语言学转喻界比较新的研究成果,但引用的语料多源于英语、德语和法语等词典,未涉及任何汉语转喻表达; 同时语料覆盖面非常广泛,也未针对某个词开展此类研究。

本文将以Peirsman等[16]原型框架下的转喻研究为理论依据和经验基础,构建人体词“手”的转喻认知模型。研究发现,人体词“手”在空间域基于概念邻近性关系的转喻类型基本符合上述理论,“手”的接触度在部分代整体、整体代部分、接触和毗邻等四种本体和喻体间的关系方面构成了一个连续体,而且接触度在参数“部分代整体”关系中最强,然后逐渐降低,直至在参数“毗邻”关系中消失。构式布局上“X手”和“手X”对称式分布,这与认知的焦点有很大关联(图3)。例证如下:

图2 接触度连续体<br/>Fig.2 Continuum of strength of contact

图2 接触度连续体
Fig.2 Continuum of strength of contact

图3 人体词“手”的接触度连续体<br/>Fig.3 Continuum of strength of contact of “shou”

图3 人体词“手”的接触度连续体
Fig.3 Continuum of strength of contact of “shou”

一是部分代整体。手是人体最重要的部位之一,人类的各种劳动都离不开手这一人体最重要的工具,所以常用“手”指代擅长某种技能、从事某种活动的人,凸显“手”这个部分来指代整个人。“能手、高手、多面手、行家里手、新手、老手、歌手、选手、国手、旗手、舵手、枪手、猎手、对手、敌手、扒手、打手、凶手、杀手、黑手”等这些“X手”的例子均激活了“手”最突出和便于记忆的功能属性,来指代形形色色的职业群体。

二是整体代部分。有时具有完形感知的手可以指代其部分,如“手心”和“手指”等,所以有了“手诊、手纹、手相、手印、手模”等表达。

三是接触。中文“手表、手铐、手镯、手链”等共性是戴在手腕上,全部以“手”来指代,更易凸显注意的焦点。

四是毗邻。“挥手、摆手”等动作确切而言是挥动或摆动手臂,从邻近性角度以“手”来指代,体现了经济的原则。

4 结 语

本文选取词典中的构式“X手”和“手X”为研究对象,运用隐喻和转喻的认知框架构建了人体词“手”的认知模型。研究发现,人体词“手”的隐喻认知模型遵循了Heine等[13]的“人>物>动作(过程)>空间>时间>性质”映射等级序列,构式布局上从“X手”逐渐过渡到“手X”,这与“X”的词性分布有很大联系,体现了从名词、动词再到数词最后到形容词的过渡; 人体词“手”的转喻认知模型基本上符合了Peirsman等[16]的原型转喻理论,“手”的接触度在部分代整体、整体代部分、接触和毗邻等四种本体和喻体间的关系方面构成了一个连续体,构式布局上“X手”和“手X”对称式分布,这与认知的焦点有很大关联。这些认知模型的创建充分展现了汉民族特有的认知和文化特性,并补充了相关的认知理论基础,为其他人体词的认知研究抛砖引玉,有助于更好地运用于具体实践和分析中。下一步研究将借助隐转喻理论,寻找隐喻和转喻的契合点,构建隐喻认知模型和转喻认知模型的连续体。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