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的自我:班维尔小说《海》的精神分析解读 [PDF全文]
(浙江科技学院 外国语学院,杭州 310023)

班维尔的布克奖获奖小说《海》的中心议题就是主人公莫顿通过叙述对自我身份进行建构。从温尼科特提出的“真我”“假我”的概念出发,分析班维尔小说《海》的主人公莫顿“假我”产生的原因和表现形式可以发现,莫顿对自己出身和不完美的肉体以及肉体的消亡的羞耻感导致了“假我”的出现,但他创造的“假我”又不够独立、完整,无法完全替代“真我”成为一个独立、完整的自我,于是小说中“真我”“假我”同时存在表现出了自我分裂的特质。缺乏一个独立统一的自我让莫顿无法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因此给小说主人公带来人际灾难。

The split self: Psychoanalytic study on John Banville's The Sea
HUANG Beibe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Zhejia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angzhou 310023, Zhejiang, China)

The self-identity construction of the protagonist Morden permeates John Banville's Booker Prize Winner The Sea by virtue of narration. Starting from analysis of the cause and presentation of Morden's “false self” with the concepts of “true self” and “false self” presented by Winnicott, this paper pointed out that the shame of his origin and the shame of imperfect body or the perish of body lead to the appearance of the “false self”. But his “false self” cannot replace his “true self” as it is not independent or complete, as a result of which the coexistence of “false self” and “true self” or the split self arises. The paper further discussed the disastrous consequence for his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 deprived of intimacy due to lack of a consistent and whole self.

引言

约翰·班维尔是最具影响力的当代爱尔兰作家之一,在2005年凭借小说《海》获得布克奖之后,又于2011年获得卡夫卡文学奖,同时他还被认为是诺贝尔文学奖的有力争夺者[1]。他的小说对读者而言可读性可能没有那么强,但他却是最受评论界关注的当代爱尔兰作家[2]。自从1989年艾姆霍夫(Rüdiger Imhof)开始对他的研究之后,关于班维尔小说研究的专著就超过了13部,相关研究文章更是不胜枚举,然而国内评论界对他的研究却并不多,只有寥寥几篇期刊文章。

从1982年的《牛顿书信》到2005年的《海》,班维尔的小说永恒的主题就是第一人称叙述的男主角在一个冷漠的、陌生的世界中寻找一个真实的自我[2]345,小说主角的分裂性得到了评论界广泛的关注。艾姆霍夫[3]把这种分裂归因于浪漫主义的希望和后现代主义的绝望之间的冲突; 麦克敏(Joseph McMinn)[4]则认为是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对立; 汉德(Derek Hand)[5]和鲍威尔(Kersti Tarien Powell)[6]一致认为这是两种爱尔兰文学传统——贝克特和乔伊斯的拉扯。迈尔斯(Alexander Myers)[7]认为是对由语言的本质、危机中的身份和叙事性构成的乌托邦同时进行构建和解构; 郑杰[8]则把视角放到了被叙述的自我和身为叙述者的作者之间的辩证关系。本文从英国著名精神分析学家温尼科特(Donald Woods Winnicott)提出的“真我”“假我”的概念出发对小说《海》进行具体的精神分析解读,分析小说主人公“假我”产生的原因、自我分裂的表现及其带来的后果。

1 莫顿的羞耻感

班维尔的小说通常都是由一个自我中心的男主角以第一人称叙述自己人生当中的悲剧经历,并在叙述的过程当中试图塑造一个完整的统一的自我身份。莫顿是一个典型的班维尔式的男主角,在叙述中他竭力隐藏自己本身的身份,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真实自我身份无法认同,存在严重的焦虑感。他对自己的出身感到羞耻并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脱离自己的出身阶层,进入所谓的“上流社会”。同时,莫顿还对肉体以及肉体的消亡——死亡表现出了羞耻感。这种羞耻感导致他在生活中创造出符合他想象和定位的“假我”来掩饰真实的自我,并希望别人能接受他所创造出来并努力实现的那个身份。

1.1 莫顿对自己出身的羞耻感

在小说《海》中,莫顿对自我的描述是充满矛盾的,既自傲又自恶[9]。他对自己的嫌恶主要来自对自己出身的厌恶,对出身的厌恶又集中表现在他为自己的父母感到羞耻上。如果一个人对自己感到羞耻,那他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来提升自己,从而改变令自己感到羞耻的部分; 但是,如果让一个人感到羞耻的对象是自己的父母,那他就完全无能为力了,因为没有人能更改自己的生身父母,所以这种羞耻的根源将永远无法消除。在少年莫顿的眼中,他的父母是粗俗的、丑陋的。在发现他当时心目中的“神”格蕾丝家的双胞胎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一家在海中嬉戏的时候,少年莫顿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如果我有这种能力的话,我希望能当场令我的父母消失。”[10]28这种嫌弃和羞耻感我们也可以清楚地从他对这场父母在海中的嬉戏表演所做出的充满嘲讽的描述当中体会到。

在那汪浓汤中她(母亲)沉湎于难以置信的小小的快乐——绝非泛游之乐,因为她不会游泳——手扶海床,横趟那片水域,嘴巴竭力露在微澜之外。她穿着粉色涤纶泳装,一道羞答答的贴身滚边一直延伸到胯部。她戴着紧绷绷的塑胶泳帽,素面朝天,看起来那么无助。父亲差不多是一把游泳好手,他像被捆住了手脚,机械地挥动手臂做着水平运动,气喘吁吁地侧着头,目不斜视,面目狰狞。每游一段他都会站起身,边啐口水边大口喘气,他的头发粘成一团,耳朵支棱着,黝黑的身体舒展开来,两手叉腰,露齿而笑,目带讥诮地看着母亲在水里笨拙地扑腾,某块咀嚼肌轻微痉挛。他撩了一捧水浇在她脸上,握住她手腕,逆向而上。她两眼紧闭,尖声惊叫,喝令他住手[10]27

出于对自己出身的羞耻感,成年后的莫顿跟母亲几乎不联系,连婚礼都没有邀请母亲参加。在莫顿凭借跟伦敦的一个大企业家的女儿安娜的婚姻踏进他梦寐以求的上流社会不久后,他的母亲凄凉地死去了。她被流浪汉误认为是同类,一个人孤独地死在了运河边的长椅上,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小说中,莫顿讲述了几乎每个人的死亡方式,包括妻子安娜的去世,但没有任何一处描述能比这小小的一段文字更让人感觉悲哀:“那年冬天她去世了,坐在运河边的长椅上,在一个温暖的下午。因为心绞痛,以前从没人知道她有心绞痛。鸽子们仍惦记着她扔在小路上的面包屑,一个流浪汉坐到她旁边,没有注意到她已经死了,从他牛皮纸袋的瓶子里给她喂了点儿水。”[10]156班维尔的这段描写虽然寥寥数笔却极具感染力,让人感觉到了莫顿对自己以父母为耻的心态的一点点后悔。或许正如莫顿说的那样,他并不恨他的父母而是爱他们的,只是“他们挡住了我的路,让我看不清未来”[10]26

1.2 莫顿对不完美的肉体以及肉体消亡的羞耻感

莫顿自述他少年时期就一直追求进入神的世界。他所谓的神是希腊神话里那些住在奥林帕斯山顶的神祗,他们如米开朗基罗的雕像一样高大而阳刚。因此,在他心目中神有完美的肉体,所以对非神的不完美和不能永恒不朽的肉体,莫顿表现出了一种羞耻感。

在上文提到的他们一家在海里嬉戏的场景当中,莫顿看到格蕾丝家的双胞胎在海滩上旁观时,他明确地表示“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我的父母,我的矮胖素面朝天的母亲和膀肥肚圆的父亲,就像海浪带起的泡沫一般,能当场消失”[10]28。所以相对于他们可笑的举止,不完美的肉体更让他觉得羞耻。而他的第一个迷恋对象格蕾丝夫人从神坛坠落,就是因为她在小莫顿的窥视下张开腿的时候让他感受到了情欲,从而让他意识到这只是世俗的肉体而非高贵的女神。

莫顿在描写他跟妻子安娜的生活时,沾沾自喜于他俩的身高,他描述了他们参加一个聚会,进门的时候比在场所有人都高而带来的自豪感,因为高大是神的特征。所以当安娜被确诊为癌症面临死亡时,两个人的反应更接近于羞耻和尴尬而非恐惧和悲痛。安娜用了“inappropriate(不合时宜)”[10]15来表达她对自己得病的感受。莫顿则表示,唯一用来应对这一情况的方法就是逃避它、不去提它:

我意识到自从早上踏进托德医生的诊疗室开始就笼罩着我的情绪是什么了。是尴尬。我确信安娜也有同样的感觉。尴尬,是的,一种惊慌的不知道说什么,看哪里,怎么做之类的尴尬。这并不是愤怒,而似乎是一种恼怒,一种发现自己处于不堪境地的怨恨。似乎我们被赋予了一个秘密,那么肮脏,那么讨厌,以至于我们无法互相为伴,但同时又无法脱离对方而自由。因为两个人都被对方所知道的这个卑污的事情而捆绑在了一起。从这一天开始,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掩饰。除此之外我们面对死亡没有别的方法[10]17

相对于神的不死不灭,人类总要面对死亡,所以会消亡的肉体就是世俗的、人类的而非神的,而这恰恰是莫顿所憎恨的。

2 《海》中分裂的自我

为了掩饰上文中所提到的这些羞耻感,莫顿大费周章地隐藏真实的自我,他给自己创造了一个个“自我”展示在人前,即温尼科特[11]在《真我和假我中的自我扭曲》中提出的“假我”(false self)。在《母亲和家庭在孩子发展过程中的镜像作用》中,温尼科特系统地阐述了“假我”的产生机制,认为在孩子的婴幼儿时期,如果母亲不够称职,孩子就不能在母亲的脸上看到自己,从而无法感知真实的自己,出于防卫和对周遭环境的妥协,孩子就会创造出“假我”[12]。上文中我们已经讨论了莫顿和母亲的关系并不好,而这一糟糕的母子关系背后是莫顿小时候父母关系不睦,他一直在他们的不断争吵中惶惶度日,后来他父亲甚至干脆抛弃了他们母子去了英国。母亲则把对父亲背叛家庭的怨恨都发泄到了小莫顿身上,讽刺他接近格蕾丝一家的行为,认为他也会像父亲一样背叛自己。父亲离开之后,母亲带着他四处奔波打着零工,巨大的生活压力之下,母亲常常在半夜哭泣。在这样的情况下,母亲显然无法关注莫顿的情绪和情感需求,甚至在小莫顿被狗咬了之后,母亲不但没有安慰他反而责骂他,并让他独自去看医生而遭到医生的猥亵。因此,在无数的不眠之夜里听着隔壁母亲的哭泣声,小莫顿开始以幻想自己是奥林帕斯山顶高高在上的神来逃避这一让他羞耻的现实。

2.1 《海》中的“假我”

小说《海》中,莫顿的替代人格在各个阶段各不相同。童年时期初遇来自上流社会的格蕾丝一家时,他们在小莫顿眼里就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卡罗是海神波塞冬——一头红发,毛发浓密,暴躁易怒; 康妮是伊甸园里的夏娃——递给他诱惑的苹果; 克洛伊反复无常又冷酷无情; 马尔斯不会说话还有并趾。而他因为锲而不舍的努力而有机会跟他们交往,从而变成了被神选中的幸运儿,从社会阶梯的底层爬到了高层。因此,他不再跟老朋友玩耍,并享受跟格蕾丝一家一起所带来的虚荣心的满足。他假装自己也是这个上流社会家庭的一员,跟克洛伊、马尔斯这对双胞胎一起欺负同为城市平民的小男孩。在讲述康妮在莫顿的窥视下因为激起了他的情欲而跌落神坛时,小莫顿却有着这样的情绪:“我觉得很困惑,又有种奇怪的怨恨。似乎是我的隐私而非她的受到了侵犯。”[10]86所以他产生情欲的那一刻并不是康妮的神性被玷污了而是莫顿自己的神性被剥下来了,他并不是他自己认为的那个被神选中的同样具有神性的存在,而只是一个普通人。

当“神选之子”这一自我身份破灭之后,他迅速把目光投向了康妮的女儿克洛伊,并深深地爱上了她。在跟克洛伊交往期间,莫顿才第一次意识到了自我的存在,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是与周遭世界浑然一体的,而克洛伊让他意识到了他人的存在,从而让“自我”从一片混沌当中显现出来:“无论是我的父母、我的老师、其他孩子还是康妮·格雷丝,还没有任何人像克洛伊那样真实。如果她是真的,那么,突然间我也是了。”[10]125正如郭晶晶认为的那样,“马克斯与克洛伊之间的爱情,意味着马克斯已经从错位的恋母情结中摆脱出来,进入正确而平和的身份建构阶段”[13],但是这一建立一个稳定的真实的自我的尝试却被莫顿自己亲手毁灭。是他告诉克洛伊她父亲跟家庭教师萝丝有私情,从而间接导致克洛伊与其双胞胎弟弟迈尔斯双双葬身大海。克洛伊死后莫顿的自我建构也就失败了,他又回到混沌当中。

成年后他遇到了安娜。安娜身材高大,来自伦敦的富有阶层,在安娜身上莫顿再一次感受到了神性。“我们两个在进门的时候看起来是多么的显赫。比其他人都高一截,可以直接越过他们的头顶看到只有我们才有特权看到的风景”[10]74。安娜除了高大之外,在外貌上也有希腊雕像的特质,“我一直欣赏她典雅的轮廓,鼻子从眉毛处直直下来,像象牙雕塑一样”[10]15。婚后他扮演着一个被富有的妻子供养着的艺术家,而这也正是童年时期的他给自己设定的未来人生——“一个有着业余爱好却缺乏野心的男人”[10]69。这一阶段他的自我完全依赖于安娜而存在,这一依赖关系的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他对安娜产生了共情。安娜怀孕的时候,莫顿也有了妊娠反应,安娜面临死亡的时候,莫顿也陷入了类似的昏沉沉的嗜睡症状,似乎他也得了病。于是安娜病逝之后,莫顿的这一“假我”又失去了依托对象而告破灭,他再一次回到了迷茫混沌的世界。

2.2 分裂的自我

如果莫顿的“假我”完全替代了“真我”,那他也就有了一个完整统一的自我,这个时候“假我”也就成了“真我”,但是就算莫顿本人也不相信他有一个完整统一的自我的存在[10]160。尽管他竭尽全力地扮演着一个脱离了自己出生阶级的角色,但他还是无法完全摆脱那个真实的自己。小说描写了莫顿跟格蕾丝双胞胎一起欺负一个城市平民的小男孩,事后让他耿耿于怀的却是那个男孩离开之前看他的那个表情,那个看穿了他并对他的伪装表示赞同的表情——“他知道我,知道我也是个小镇里来的穷小子。我跟他一样,只是我可能试图使自己看起来像别的什么”[10]117。莫顿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扮演一个不是真实的自我的角色,也就是说他的“真我”对自己的“假我”的存在是有意识的。这个时候他的“真我”和“假我”同时存在,表现出了自我分裂的特征,他就“犹如一个精神(自我)分裂者,徘徊在真假虚实之间”[14]

这一自我分裂的特征在小说中最显著的表现就是很多自己看见自己的描述。正如弗洛伊德在他的《诡异》一文中提到的一样,“自我的各种表现形式在自我发展的后期发展出了一种特殊的能力,能够对抗自我的其余部分,具有观察和批判自我的功能,并在头脑中进行审查,这就是我们意识到的‘良心'”[15]。在小说中很多时候莫顿的“真我”或是“假我”同时存在,从而使他产生一种被观察的错觉。

当他描述第一次跟格蕾丝家的双胞胎相识却没有被邀请去雪杉别墅时,“我看见我自己挫败地转身离开那个绿色的大门,那两个双胞胎则在默默地注视着我”[10]63。这是真实的自我带着怜悯在看那个努力讨好格蕾丝兄妹却不被接受的自己。就算是在做梦,莫顿也同时是观察者和被观察者。在描述梦境时莫顿写道,“我对自己感到同情,也就是说做梦的那个我对梦中的那个我感到同情”[10]19。虽然他实现了儿时的未来规划,但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一只“缺乏才能更缺乏雄心”的大猩猩:“我看见自己臃肿地坐在椅子上,下嘴唇耷拉着,两只巨大的手掌无力地摊在面前的桌子上。我就是一只大猩猩,一只被囚禁的大猩猩。”[10]157在这些描述中,莫顿把自我分裂成主体和客体,有时候是“真我”在观察“假我”,有时候是“假我”在审视“真我”。

2.3 分裂的自我给莫顿带来的人际灾难

迪霍克(Elke D'Hoker)指出,班维尔小说的主人公总是在一个陌生的冷漠的世界里觉得不自在,他不能理解别的人,与众不同[2]345。在《海》中这一不自在和不能与他人建立连接,都是因为缺乏一个完整统一的自我。因为害怕真实的自我被别人发现,他与他人及这个世界总是疏离的,所以他也无法真正地了解别人,无法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小说中的他人特别是女性是“叙述者(莫顿)想象的产物,并把她们描述成男性想象和窥视的对象”[16],女性角色只是艺术的(再)创作[17]。而他则是那个站在远处描绘她们,想象她们的人,诸多的误解由此产生。小莫顿误以为康妮想要引诱他,误以为露丝跟卡罗尔有私情。第二个误解间接导致了克洛伊的死亡,从而使他建立完整独立自我的尝试以失败告终。成年的莫顿则承认,就算她们是他生命中最亲近的人,他也根本不懂自己的女儿,跟自己的妻子安娜相互也不甚了解。

他的童年创伤——父母关系不睦,夜夜争吵,父亲抛下他们母子去了英国; 初恋女友克洛伊选择与她的双胞胎弟弟一同赴死——让他不但与自己的家庭关系疏离也表现出了厌世的趋势[18],从而无法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两次被抛弃的经历让他害怕一旦真实的自己被别人发现,他就会再一次被抛弃。对他而言,不被抛弃不被伤害的最好办法就是隐藏起“真我”,不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用“假我”安全地跟这个世界保持距离地相处。

3 结 语

小说《海》的三条时间线——莫顿童年在雪杉别墅与格蕾丝一家交往的故事,安娜患病到去世那段期间的经历,以及安娜去世后莫顿回到雪杉别墅追忆过往——紧密交织,展现了主人公在自我身份的探求当中的困惑。莫顿因为幼时的不幸遭遇——被父亲抛弃、被母亲忽视以及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童年女友而无法建立一个独立完整的自我。出于对自己出身和不完美的羞耻感,他创造了一系列的“假我”与他人交往,满足自己脱离底层身份进入上层社会的欲望。然而,他的这一系列的自我身份通常都依附于别人而存在,一旦依附对象消失,安娜和克洛伊是死亡,康妮则是形象幻灭,这些创造出来的自我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土壤。因而他一直无法创造出一个完整独立的“假我”来完全替代他的“真我”,在自我呈现上就表现出了自我分裂的特征,表现在小说中就是很多自己看到自己,自己观察自己的描述。因为害怕“真我”暴露,莫顿与他人及这个世界的关系总是疏离的,所以他也无法真正地了解别人,无法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所以他迟迟未能发现自己对过去的人事物实际上是误读了[19]。当莫顿最终意识到并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他也就能与自己的过去和解了,承认自己不是与众不同的“神选之子”,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从这里他就可以踏上构建完整统一自我的道路了。了解了莫顿的这一特点,我们在读这一本关于创伤、回忆和死亡的小说时就能更好地理解作者所展示出的对“表达”的困惑。

参考文献